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倾国之力_寒门宰相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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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倾国之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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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机会,潜移默化地影响他。

不过事实上另一个时空上的元祐,旧党给天子灌输了那么多思想,到了后来不是照样‘绍圣’了回去。

其实满朝文武都没有毕仲游看得清楚。

变法就是一个‘钱’字,钱就是利益。

新党旧党价值观的基础是什么?

价值观背后就是各自的利益,利益背后是各自所代表的阶层。

寒门阶层的价值观天然偏‘左’,他们要的是公平平等,希望国家有为,开出一条寒门阶层的上升通道。

权贵阶层的价值观天然偏‘右’,他们要的是自由宽松,希望国家无为,千万不要动了自己一亩三分地。

而天子这阶层呢?

章越与曾布抵达了迩英阁,作为宰相必须时刻关注经筵。

每日经筵内容,宰相都要事先看过,此事作为头等大事,甚至比政务还要上心。特别是天子尚且年幼,价值观还未定型时。同时也提防有政敌利用这机会向天子进言一二句不利于自己的话。

如张居正等辅佐幼主的大臣对此事都异乎寻常的上心。经筵官都要仔细挑选心腹出任。

章越与曾布抵达迩英阁,程颐正准备对天子谈《春秋》。

章越,曾布入座后,程颐开讲。

《春秋》被王安石斥为烂断朝报,新学一概不讲。程颐有种逆反心理,你越不让我讲我偏要讲。

天子高坐,程颐则立讲。

章越听了一会见天子听得非常认真。

程颐义理精深,不过对寻常十二三岁的孩童而言,听不出其中精妙之处,所以换了一般人这时候是要打呵欠了。

天子却听得专注,时而颔首,时而凝思。

章越暗叹:果真是聪慧之主。

程颐讲了半个时辰后。

天子方有些疲倦,程颐也适时歇息。

天子转向章越,道:“侍中,朕于经学已有涉猎,欲习史学,不知可否?”

章越尚未应答,程颐已肃然道:“陛下,经学未明而骤攻史学,恐纲目不清,根基不固。”

天子闻言有些失望,求助地看向章越。

章越轻咳一声道:“陛下,程侍讲所言有理。”

“似春秋一书虽是史书,然孔子以微言大义褒贬其间,若无明师指点,确易偏颇。”

天子此刻有自己主意言道:“朕已有主张,不会坏了心术。”

顿了顿,又意味深长道:“朕欲查真相,不喜删减之文。”

天子这话有深意啊,朕要一手材料,不要你们加工过的……章越笑了笑道:“陛下圣明,臣喜欢读史记,其中太史公在五帝本纪后言。”

“学者所称五帝,但尚书只载尧以后的事,而诸子百家谈论皇帝时,出入地方有很多,并不可信。”

“太史公西到空桐山,北过涿鹿山,东临大海,南渡江淮,于地方故老相传中考察五帝事迹,最后选‘言尤雅者’为五帝本纪,置于全书之首。”

司马迁这话什么意思,五帝真正事迹,百家说法很多,而且年代久远,不可真正考证了。

所以我选了最‘雅正’的说法来五帝本纪,作为史记第一篇文章。

司马迁还补了一句后来读史者‘非好学深思,心知其意,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’。

司马迁这句话就是给后面看史记的人听的。你以为司马迁没看过竹书纪年?恐怕比这更黑暗的都有。

“然则真相重要否?“章越直视天子,“人尚可当面说谎,何况口耳相传的传说?更遑论白纸黑字记载的、距汉已数千年的往事。“

不要刻意去追求真相,在你心理没有一定接受度时,真相是很可怕的。特别是‘浅见寡闻’者。

而作为帝王更要明白,当你没能力改变真相时,就不要触及真相。

章越继续道:“……不过陛下既要读史……”

天子本是失望,见章越话锋一转,当即动了心思问道:“侍中,不过什么?”

章越道:“近来新著一部史书,由司马光所著的资治通鉴可为经筵之书。”

“先帝以‘鉴于往事,有资于治道’赐名,臣以为陛下要读史可先读此书。”

天子闻言本是大喜,但听司马光所著不由眉头一皱。

章越道:“陛下万万莫轻此书,此书第一句‘起著雍摄提格,尽玄黓困敦,凡三十五年’,便知司马公著此书严谨用心之至。”

这是阳岁阴岁的说法。著雍摄提格就是戊寅年,玄黓困敦就是壬子年。

意思是周纪这本书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,尽周烈王七年。

作为编年体,司马光使用太岁纪年,并请了刘羲叟负责编年。

天子点点头道:“明日便讲资治通鉴,不知何人可以胜任?”

章越道:“臣举御史郭林,臣自幼从其父读书,受益匪浅。臣为官后多次尝举之。但随司马光不肯出仕。”

天子道:“如此守道君子,必是良师。“

章越当即道:“臣今日来还有一事启奏陛下,方才户部尚书曾布言,若对西北用兵,今岁开支将骤增一千两百万贯,明后两年更是不计其数。”

曾布起身道:“启禀陛下,确有此事,眼下国库虽可维持,但若骤然增支,恐难以为继。”

年幼的天子眉头微蹙,看向章越:“章卿可有良策?“

章越道:“西北钱粮所支绝不可减之分毫。”
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民间棉布钱钞之利,贵在细水长流,绝不可竭泽而渔。臣请继续推行方田均税法,清丈天下田亩,彻查豪强隐田!“

天子虽年幼也明白这是得罪豪强的事。

哪有那么多做蛋糕的办法,分蛋糕也是必须的。

章越沉声道:“臣愿一力承担此责。先前所定考成之法,正是要中枢督促地方,层层问责,确保官吏实效。“

天子缓缓颔首。

章越陈词后,曾布亦要有所表态。他道:“臣在户部也开源节流,大不了砸锅卖铁,挖地三尺,也绝不耽误朝廷经略西北的大计。。”

天子凝视二人片刻,忽然道:“二位爱卿皆为国尽忠,但似乎忘了一事。“

他起身道:“两位卿家随朕面见太后。“

章越、曾布等大臣随驾至向太后殿外。天子先行入内,命二臣等候。

章越与曾布肃立殿外,静候传召。殿内隐约可闻天子与向太后的低声商议。约一刻钟后,内侍躬身引二人入内。

垂帘后,向太后静默。

唯有铜鹤在徐徐地吐着燃烟。

天子端坐御案,忽朗声诵道:

“五季失图,猃狁孔炽。艺祖造邦,思有惩艾。爰设内府,基以募士。曾孙保之,敢忘厥志!“

诵毕,天子目光灼灼:“此乃先帝亲笔御诗。三十二座内库,皆以诗中一字为名。“

“先帝在世时,曾告诉朕,他清点过一共是五千万贯有余。乃变法二十年所筹得。日后图灭夏之用!”

章越闻言,袍袖微颤。

说到这里,天子看凝视二人道:“朕与太后商量过,这激增的一千两百万贯军费,一分不少!钱从朕这取。”

“悉数从内库封桩钱支取。”

“明后两年,亦复如是。”

曾布面露惊色,眼底却闪过喜意。

章越伏地叩首:“皇太后、陛下圣明!只是这内库乃先帝心血“

天子抬手道::“此非朕之意,实乃先帝遗志!“

少年皇帝的声音陡然铿锵:“灭党项非独国事,更是朕为人子之孝道!“

“莫说搬空这三十二库,纵倾尽内帑,朕亦在所不惜!“

“国家大计之下……哪怕是朕这宫里的铜鹤都要化了铸箭!”

章越,曾布看了一眼御座前的铜鹤道:“臣领旨。”

垂帘后向太后徐徐道:“老身也不喜如此生事,但这也是先帝的意思,也是陛下之所愿。”

“老身另有一议,三年之内,宫中停止一切营缮之事。”

“除了太皇太后之外,自老身,陛下而起,膳食减去一半,以为表率。”

珠帘轻颤间,太后的叹息几不可闻:“老身与陛下能做的,也仅止于此了。余下的便托付二位卿家了。“

章越与曾布深深拜伏,额头触地:“臣,领旨。“

章越直起身子后目光如炬道:“若三年之内党项不灭,臣愿伏罪!“

“待陛下亲政之日,臣必呈给陛下一个——仓廪实而武备修,四夷服而天下安的大宋!“

说完章越起身离殿,曾布亦叩拜后离殿。

天子目送章越,曾布二人离去。

待二人退出殿外,曾布终于按捺不住,疾步追上章越:“侍中!侍中留步!“

章越回头看了曾布一眼,脚步一停道:“怎说?”

见章越驻足,曾布神色激动,挥袖激扬道:“有如此贤明的太后天子,何愁党项不灭!“

忽见章越神色淡淡,曾布立即会意,急忙补救道:“当然全凭侍中算无遗策,在朝中运筹帷幄!下官在户部定当……”

“不急,你想好了再说。”章越伸手打断曾布,抬眼望向宫墙外的流云缓缓地道:“方才我在御前立誓,你也听见了,这三年之期.”

曾布咬得牙关作响道:“今年便往西北拨一千五百万贯!明年最少两千万贯。”

他猛然拱手道:“今岁朝廷上下节衣缩食,砸锅卖铁,也不可能短了西北将士分毫。”

“三年之内,曾布誓要助相公完成灭党项之宏图伟业。”

章越徐徐点头:“钱已给你备妥。”

此刻他声音如雪落寒潭:“你我莫要负圣恩,要以性命报答国家!“

曾布重重地点头。

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元祐财政混乱不堪。因废除新法,朝廷收支失衡,财政亏空。

神宗二十年变法立下三十二库,积攒下的钱财,也不知到底用到何处去了?

还有那些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变法心血,帝王将相深深的叹息。

而今,历史重新开始了。

……

深夜。

一道道政令从政事堂发出。

从关中至泾原的各条官道上,车马辎重如龙,蜿蜒百里不绝。

永兴军路与秦凤路的州仓全部打开,昼夜不休地忙碌,渭河漕船首尾相接堵塞河道。民夫们弓着脊背将一袋袋朱红“封桩“印记的粮米垒成了山。

军器监的匠户正将新铸的床子弩与神臂弓装车,桐油浸泡的弓弦泛着冷光,箭簇成箱的铁矢碰撞声如金戈交鸣。

夜色降临,陇西官道两侧的火把如长龙般点亮。

浸透松脂的火把下,数千甲骑迎着贺兰山吹来的北风挺进。身后则是军器监特制的“霹雳砲“被牛车缓缓拖行在崇山之间。

西北战事一起,大宋以倾国之力,将二十年积蓄的军辎投送往陕西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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