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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侍中(万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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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政殿中烛火摇曳,众宰相的争论在肃穆的氛围中徐徐展开。司马光面色苍白却目光炯炯,手持笏板立于殿中,声音虽因久病而略显嘶哑,却字字铿锵。
“太皇太后,臣伏见陛下自登基以来,宵衣旰食,以安社稷、忧黎元为念。”
“然治国如医疾,必先究其病源,攻其要害。今观天下财用匮乏,民力疲敝,其根源皆在于穷兵黩武...”
章越闻言,嘴角泛起一丝苦笑。司马君实此言,仍是那套“变法因财匮,财匮因战事“的老调。
司马光继续道:“兵者,国之凶器也。人不得已而用之,只为除暴安乱。自天宝以降,藩镇割据,五代更迭,九州板荡,生灵涂炭二百余载。此皆因唐室好大喜功,轻启边衅所致。”
说到这里,他目光如电,扫过殿中众臣道:“先帝继统之后材雄气英,以幽、蓟、云、朔于契丹,灵武、河西于党项,交趾、日南于李氏为因,不得不张置官吏,收籍赋役,以本朝比于汉、唐之境,犹有未全,深用为耻,遂慨然有征伐、开拓之志,甚至降下遗诏。”
司马光说到这里,帘后高太后及新君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章越一眼,其余宰执虽未看向章越,但也知道司马光所指是什么。
司马光的长篇大论,恰似其《资治通鉴》的笔法,绵密周详却暗藏锋芒。他先将先帝的宏图伟业轻轻带过,继而话锋陡转。
天子留给章越的遗命是什么,是灭党项收幽燕,续变法。这也是托付顾命所来。
司马光就将这些全部否定。
如果全部否定,那么章越也没有上位的所来了。
“于是就有些边鄙武夫,窥伺小利,敢肆大言,只知邀功,不顾国家之患,大言不惭,自比作为卫青、霍去病。”
“而那些白面书生,便披文按图,玩习陈迹,不知合变,竞献奇策,自谓张良陈平复生。”
“更有聚敛之臣,捃拾财利,剖析秋毫,以供军费,专务市恩,不恤残民,各陈遗利,竟以计研桑弘羊之祸国殃民之士为楷模!”
说到这里司马光话锋一转道:“这些人先后相与误惑先帝,而自求荣位!”
这番话说得殿中气氛为之一肃。司马光将新党众人比作误国之辈,字字如刀。
没有卫青霍去病的本事,去揽这活。读了几年书,就敢自比张良陈平。还有些人居然捧起计研桑弘羊这样祸国殃民之士,为大臣的典范。
最后为了一己之私,而误了整个国家。
司马光、抨击了一番新法后,最后则道:“伏愿陛下断自圣志,凡王安石等所立新法,果能胜于旧者则存之,其余臣民以为不如旧法之便者,痛加厘革。”
众宰相们都诧异地看向司马光,原来说是一切裁革,但现在也说善则留之,不善则改之。
“伏惟皇帝陛下肇承基绪,太皇太后同听庶政,首戒边吏,毋得妄出侵掠,则俾华夷两安。”
“与契丹修好,秉常纳贡,乾德拜章,息征伐开拓之议!稍让闲地与党项,既休息安民,也可示本朝天子怀柔四夷之德!”
“若凡百措置,率由旧章,但使政事悉如熙宁之初,则民物熙熙,海内太平,更无余事矣!”
章越听了心道,还道司马光稍稍改变自己观点,但最后还是恢复至熙宁初那一套。
司马光之言颇能打动人,吕公着等众相听他言语恳切,也是默默叹息。
……
殿议毕,众相鱼贯而出。
张茂则手持拂尘立于丹墀,尖声道:“诸公且回,特进章公留身奏对。“
章越整肃衣冠,随内侍重入殿中。垂帘后高太后与幼帝的身影在烛光中若隐若现。
“章卿,“高太后的声音自帘后传来道:“入冬以后,朝外并无雨雪,灾害甚广,可谓民情汹汹。”
章越执笏的手微微收紧。太后此言,已是将天灾与朝政直接勾连,暗指宰执失德。
“下面的官员说要国家修政事祈禳消伏。现在宰臣之中非同心同德,议政之时常作讥闹,那个章惇尤其不逊,竟将内朝言语拨予外朝。而左揆更是对政令阳奉阴违,下到地方的文书迟滞不发。岂是辅弼之道?”
“官员中朋比为奸者比比皆是,无论朝内朝外都有一等歪风邪气。
章越心知肚明,当高太后当着别人面,如此批评朝廷大员时,对方的政治生涯也就到头。
因为要罢免宰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必须征求众意,要形成一个舆论。
蔡确身为宰相,章惇身为枢密使,他们不是普通官员。二人在朝中也是根深蒂固,不少官员出自门下。如此突然拿下,人家说你新君刚登基就翻脸不认人,一朝天子一朝臣,下面人心会起动荡,人人思危,中低级的官员也会无所适从。
所以罢免重臣都要投石问路,有个铺垫,制造一下舆论,放出一些风声。现在这个舆论刘挚,王岩叟,苏辙已是办得差不多了,这也是他们送上的投名状,以及投靠高太后的积极表现。
上一次高太后暗示自己罢蔡确,取而代之,这一次公然将问题挑到台面上,就已是有了十全把握,过渡得差不多了,询问自己后就要下杀手了。
相对于崇祯朝五十相,也是高太后政治上成熟的地方。
当然蔡确,章惇被弹劾的罪名,也是高太后讨厌他们地方。
章惇嘴巴臭,整日朝会上要么怼人,要么阴阳怪气,更把立储中高太后的事拿出去大讲。
至于蔡确面上不动声色,但阳奉阴违。
归根到底,就是二人与高太后争‘策立’之功。
“臣斗胆,“章越声音沉稳,“左相乃先帝托孤重臣,纵有滔天过错,还乞太皇太后念其以往的功劳,全其体面。”
他略作停顿,余光瞥见帘后幼帝不安地动了动:“至于枢相...眼下辽使萧禧马上要入京,辽主陈兵白沟,正需宿将坐镇。可否待边患稍解...“
“章卿!“高太后突然提高声调,“老身难道不知轻重?外廷议论谓朝廷自升祔后来政事懈弛,老身也无法坐视不理。这难道也是边患所致?”
“章惇轻佻,更将立储秘闻传于市井。“太后语气忽转温和,“老身失态了,只是国事艰难,需卿这等老成谋国之士主持大局。“
升祔就是先帝神主进入太庙,也就是蔡确从山陵使回朝后这段日子。
不过蔡确虽即将罢去,章越完成了约定。但高太后却始终没有提及章越顾命大臣,章越也不着急。
行百里者半九十,越是到最后几步,越要沉住气,不要急。
高太后道:“再过两月又是一年。新君登基自是要改元,大臣议了一个年号,有大臣说取'以嘉佑之法救元丰之弊'之意。但老身以为元丰之政不便,当以嘉佑之法救之,元佑亦未尝不可。”
“当然了……元丰之法不可尽变,大抵也是新旧二法并用之,其意只要便民,新旧之法皆可!”
“卿看如何?”
章越听太后此言看似折中,实则暗藏机锋,无论是元丰元佑,政事更张已有趋向。
“太皇太后圣明。“章越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道:“太皇太后圣明,民为邦本,故孟子以民本为论。”
高太后闻言微笑。
章越在元丰时尊孟子为经,提出民本之论,也是附和她政治,一切以便民为去留的主张。
章越道:“然臣以为太皇太后方才所言,元丰之政不便,以嘉佑之法救之。此论,犹倒持泰阿。”
珠帘轻颤,高太后“哦“了一声,尾音微微上扬。
“臣以为这是谁为先,谁为后之论。譬如医者用药,“章越以笏板虚划,“当以主症为本,辅以调理。若元丰之政为症,嘉佑之法为药,则当言'以元丰为本,参酌嘉佑'。”
“而非反客为主。“章越顿了顿,“正如太皇太后所言'佑'字在后,方显本末有序。”
这个放在哲学里,就是谁为第一性的问题。
就好比说理论和实践,到底谁更重要的问题?肯定没有当初说完全要理论,不要一点实践。或者说完全放弃实践,只要研究理论的。
现实中肯定是理论指导实践,实践又补充理论。
第一性就是我们在理论和实践中,更侧重哪个。
司马光方才稍稍妥协说,新法可以不必全改,但后来又说要回到熙宁之初。
这话一看就知道。
司马光因为尽废新法的主张遭到章越等人强烈抨击,所以稍稍退让一些,但不等于说他认为自己错了,只是迫于形势妥协而已。
所以元佑元佑,到底是元字为主,还是佑字为主?
章越继续道:“先帝改元'元丰'时,曾对臣言'丰者,大也'。今若改'元佑',当知'佑'乃助也——天助自助者,岂非暗合太皇太后'便民为本'之训?”
高太后听了章越之言,本是紧锁眉头转而舒缓,帘后张茂则看了心道,章越果真了得,连太皇太后这等铁石心肠的人,都能说得动。
高太后笑道:“卿元丰宰国五年,稍改熙宁之法不善,老身以为嘉也,不过先帝太过执拗不能尽善。”
“所以这元佑的元字也是老身对卿之认可。否则就是佑在元前了。”
“太皇太后明鉴。“章越顺势道“臣以为要治理天下者当用心而不用力,臣思元丰之政所得在于念兹在兹,朝斯夕斯四字。”
章越知高太后文化水平不高,如今大臣们上奏疏和札子都要在奏疏后面‘贴黄’,也就是用黄纸另写一段内容,对奏疏和札子内容进行‘画重点’。
章越于是解释道。
“臣做件事情,始终要将心放在事上,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念兹在兹。”
“朝斯夕斯则出自朝于斯,夕于斯,取自坚持不懈的意思。”
垂帘后的高太后听章越所言道:“念兹在兹,朝斯夕斯。”
章越笑道:“如沙弥修行,不在晨钟暮鼓之多寡,而在是否时时存养佛心。治国亦然,熙宁之失正在用力过猛,而元丰之得,恰在持之以恒。”
“正如臣少年读书时,其实众多同窗才智不过相仿,最后唯能坚持者,才在此事上分出了上下。”
垂帘后的高太后听章越举得例子通俗易懂,面露欣然。
而高太后一旁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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